我的长篇小说有“三楼工程”:《钟鼓楼》、《四牌楼》、《栖凤楼》,它们的题目都牵扯到建筑,这确实不是偶然的。三部长篇虽然主要是写人的命运,但也都饱蓄着我对北京这座古老的城市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那悲欣交集的复杂情愫。《钟鼓楼》里有一节专门写四合院,是把四合院作为一个角色,也就是一个独特的生命实体来描写的。《四牌楼》里有一章(单独发表时叫《蓝夜叉》),专门写到我对隆福寺的,伴随着对童年荒唐往事忏悔的回忆,那确是我个体生命体验中的难以克化的怅惘“情结”。《栖凤楼》的故事背景围绕着一栋中西合璧的楼房来进行,那栋楼房的命运与人物的命运纠葛在一起。我在自己的建筑评论和关于城市美学的思考中,都浸润着与我生命体验相关的,有时是很个人化的情感因素,我想这是我的评论和建筑界的专业评论的最明显的不同之处。
常有人问我:在北京的新建筑里,你最喜欢的是哪一栋或哪一组?到了我这个年龄,“最”字当头的思维判断基本上消失了。最喜欢哪个作家?哪部作品?最厌恶什么?最恨什么?一“最”字当头,我就觉得无法回答。因为,在人生中接触过,被感染或被刺激的事物,太多了,难以用唯一的单数来凸现自己的判断。当然,这也不是说,陷入了相对主义,失却了做出明确判断的能力或勇气。我愿意陈述以“比较”打头的判断:比较喜欢什么?比较不喜欢什么?在长安街上,我比较欣赏的建筑,可以举出两个,一个是建于20世纪50年代末的民族文化宫,我以为它是摆脱了苏式建筑影响后,把时代气派和民族特色结合得接近完美的一座建筑;另一个是建国门外的长富宫饭店,前些时我还到古观象台上对它细细品位,觉得它的体量与线条比例相当和谐,而且它的美学手段不是炫耀的、喧闹的,而是含蓄的、宁静的,有一种“守身如玉”的,难得的矜持感,这样的作品所给予人的不仅是视觉上的美感,而且能引出心灵上的感悟;可惜一般人似乎都还不能静下心来欣赏它,以及像它一样“内秀”的建筑。至于我比较不喜欢的,有长安俱乐部、东单体育场新楼等,它们不仅缺乏独创性,而且显得“辞藻堆砌”。当然我这只是一家之言,聊供参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