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一番话,无端算是在他心上又拴了一个疙瘩。父亲还在北京,只要自己肯认错,金钱上自然有了接济,用不着再发愁。然而书是不会念了。病体又害得这样地沉重,这让父亲看到了,他当我一点血气没有,纵然父子和好,恐怕也不会再给钱念书,甚至还要我一路和他回乡,也未可知。与其这样,还是以不和他见面为是。如此想着,把见父亲的意思,更为冷淡。好在经济来源虽断,目前还不恐慌,也不至于立刻就要找款,暂等一两天,考虑考虑也好。老听差本来也就不赞成惜时为人,惜时既不要见父亲,也就不再和他说了。
惜时在家里静卧了五六天,烧热渐渐退去,精神也渐渐恢复,心里对梅毒侵袭生命的恐怖,也淡了许多。心想人家都说我颜色不好,又说脸子分外地清瘦,究竟也不知道坏到什么程度。自己拿了一面镜子,就向着阳光一照。这一下子,真把自己吓了半条命!两个颧骨高顶起来,把两腮瘦削得成了两张凹下去的白蜡纸一样。嘴可尖了起来,分外地会现出自己那两道白牙。眼睛眶子,似乎大了一个圈圈,都陷下去了。眼珠是一点光芒没有,在镜子里发出呆相来。脸上其余的地方,不但是苍白,而且在苍白之间,发着小青斑。一比墙壁上自己挂的像,那样翩翩少年,简直是两个人了。看看镜子里的影子,又望望壁上的像,便想到根本就是这样面无人色,当然也交不着女朋友,也不至于受了许多的冤枉气。自己一向卖弄自己风流少年,以为连妓女都不免欢喜。如今性命都还不能保险,又卖弄什么呢?那都罢了,这样清秀的人物,在周身的血管里,却藏下那溃烂身体的梅毒菌子,一辈子洗不清这污点,多么可惜!万一不能除根,将来再传染到子孙身上去,真是几代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