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看得很对;但这一类的艺术倘使要真有价值,可以说是所有的体裁中最难的,像克利斯朵夫那样没有经验的人去贸然尝试,决计免不了危险。尤其因为这种艺术有一个主要条件:就是诗人,艺术家,演员,三方面的努力必须非常调和。克利斯朵夫完全不理会这些,就冒冒失失的去尝试只有他一个人感觉到它的法则的新艺术。
最初他想采取莎士比亚的一出神幻剧[47]或《浮士德》后部中的一幕来配制音乐。但戏院方面并无意做这种尝试,认为费用既不赀,而且是荒唐的试验。大家承认克利斯朵夫对音乐是内行,但看到他胆敢对戏剧也有所主张,就觉得好笑而不把他当真了。音乐与诗歌,好似两个漠不相关而暗中互相仇视的世界。要踏进诗歌的领域,克利斯朵夫必须和一个诗人合作;而这诗人是不容许他选择的,连他自己也不敢选择:因为他不敢信任自己的文学趣味。人家说他完全不懂诗歌,事实上他对于周围的人所赞赏的诗歌,的确完全不懂。凭着他那种老实与固执的脾气,他费了不少苦心去领略这一首诗或那一首诗的妙处,始终没成功,他不胜惶愧,承认自己没有诗人的素质。其实他很爱好某几个过去的诗人;这一点使他还有点安慰。但他爱好那些诗人的方式大概是不对的。他发表过奇特的见解,说唯有把诗译成了散文,甚至译成了外国文的散文而仍不失其为伟大的诗人才算伟大,又说文辞的价值全靠它所表现的心灵。朋友们听了都嘲笑他。曼海姆把他当作俗物。他也不敢辩白。只要听文人谈论音乐,就可知道一个艺术家一旦批评他外行的艺术就要闹笑话。这种例子他天天有得看到,所以他决意承认(虽然心里还有点怀疑),自己对诗歌真是外行,而对那些他信为更在行的人的见解,闭着眼睛接受了。杂志里的朋友们给他介绍了一个颓废派诗人,史丹芬·洪·埃尔摩德,说他写了出别出心裁的《依斐日尼》[48]。当时的德国诗人和他们的法国同行一样,正忙着把古希腊的悲剧改头换面。埃尔摩德的作品就是半希腊半德国式的那一种,把易卜生,荷马,甚至王尔德的气息混在一起,当然也没忘了查看一下考古学。他所写的阿迦玛农是个神经衰弱病者,阿希尔是个懦怯无用的人:他们互相怨叹自己的处境;而这种怨叹当然也无济于事。全剧的重心都在依斐日尼一个人身上:他又是一个神经质的,歇斯底里的,迂腐的依斐日尼,教训着那些英雄,狂叫怒吼,对着大众宣说尼采派的厌世主义,结果是醉心于死而在狂笑中自刎了。